才女朱淑贞

最近一段日子,我多次翻阅南宋女词人朱淑贞(一作朱淑真)的《断肠集》,心中不免生出许多感慨来。

她是宋朝以来,作品留存于世较多的一个才女。她生于仕宦之家,自幼聪明,能文善画,精晓音律,尤工诗词;却没有李清照那么显赫的名声。这也许与她的经历和性格有关。

宋人魏仲恭(字端礼)《断肠集》序:“早岁不幸,父母失审,不能择伉俪,乃嫁为市井民家妻,一生抑郁不得志,故诗中多有忧愁怨恨语,每临风对月,触目伤怀,皆寓于诗,以写其胸中不平之气,竟无知音,悒悒抱恨而终。”朱淑贞一生的不幸,在于嫁给了一个庸俗不堪的丈夫。虽然物质生活优裕,但朱淑贞偏偏是个性情中人。孤寂的感情生活,很快给她带来了无限的苦恼和郁闷。

朱淑贞从心里不满这份包办婚姻,以“圆子”自喻,作诗反抗道:“轻圆绝胜鸡头肉,滑腻偏宜蟹眼汤。纵有风流无处说,已输汤饼试何郎?”(《圆子》)又作诗《愁怀》,直抒对婚姻的不满:“鸥鹭鸳鸯作一池,须知羽翼不相宜。东君不与花为主,何似休生连理枝?”

在中国封建时代,绝大多数女人都是弱者。聪明绝艳、才情出众的女子,除了自伤自叹,很少有想到改变现状、追求现状以外的幸福人生。然而,朱淑贞是一个异数。她不相信“嫁鸡随鸡,嫁狗随狗”的俗语,也不甘心向命运低头。她坚贞不屈地呐喊:“宁可抱香枝上老,不随黄叶舞秋风。”

朱淑贞是有个性、有勇气的女人。她敢于跨越时代的禁锢,追求理想的爱情生活;与恋人畅游西子湖。她在《清平乐·夏日游湖》中曰:“恼烟撩露,留我须臾住。携手藕花湖上路,一霎黄梅细雨。娇痴不怕人猜,和衣睡倒人怀。最是分携时候,归来懒傍妆台。”

然而这样的美景,一瞬之间就像烟云一样飘散了。她很快遭到了世俗的白眼与责伐。她欲爱不能,奋笔写道:“益悔风流多不足,须知恩爱是愁根。”这是她从内心对封建社会的愤慨,但仅仅愤慨是不够的。在她看来必须用生命作最后的反抗,作追求女性解放的代价。她爱过、恨过、挣扎过,最终老死故乡。当然,这也是她意料中的事。

因此,就人间别情愁绪的淋漓尽致的表达而言,无论是“问君能有几多愁”的李煜,还是“人比黄花瘦”的李清照,抑或是“当时只道是寻常”的纳兰性德,我认为都难以超过朱淑贞。朱淑贞让我看到了封建时代一面女性光彩夺目的旗帜。她的不幸,成全了她的有幸。她虽然只有一个人的独舞,一个人的孤芳自赏、一个人的似水年华,而且“并其诗为父母焚之”——十分幸运的是,在其身后有魏端礼辑其作品为《断肠集》。

《断肠集》有诗三百首,词三十首;而《全宋词》,收录朱淑贞的词有二十五首。她的诗词俱佳,窃以为比李清照的词更让人刻骨铭心。她让八百多年后的我们,为之一掬同情之泪。我尤喜她的《减字木兰花·春怨》:“独行独坐,独倡独酬还独卧。伫立伤神,无奈轻寒著摸人。此情谁见,泪洗残妆无一半。愁病相仍,剔尽寒灯梦不成。”这首词前两句为五“独”字,用得妙绝。朱淑贞的确是一代才女。

几千年来,女子情感被男权所代言,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。许多不幸被隐忍、被“不贞”的坏名声抹去。而以独特的女性视角,书写女性生存和生命体验的朱淑贞,却穿过岁月之河,越来越被研究者们所重视。

没想到,我与朱淑贞,同秉杭州西湖山水灵毓之气,且又同住在一条中山路上。我有时做梦一般穿越时空,看见朱淑贞踽踽独行的影子。那影子,令我想到楚楚可怜的断肠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