庚子年末，我途经浙江金华兰溪，下榻的酒店能望见兰荫山麓一处古朴精巧的江南园林。一打听，竟是当地为纪念乡贤李渔而仿建的芥子园。

刹那间，脑海里便忆起小时候临摹《芥子园画谱》的情景，我的国画创作和鉴赏都得益于该书的启蒙。清朝康熙初年，名满天下的文学家、戏剧家、出版家李渔迁居江苏南京，购地三亩营造别具一格的山水宅园，喻其微如芥子而取名“芥子园”。在园中，他和女婿沈心友邀请数名画家，潜心编绘出版了这套画谱，成为一套通俗易懂的中国画技法入门教科书，风行300多年经久不衰。

20多年前，我第一次来江苏南京就专门寻访过芥子园，得悉它早已湮没在历史的风烟中，不禁扼腕叹息。此番，终于可将积攒多年的心愿予以寄托。我穿过街道，直奔兰溪博物馆旁的绿荫小道。至尽头，瞥见黛瓦白墙的清式徽派建筑，一对石鼓立于大宅门前，门楣上的匾额题着遒劲的行草“芥子园”。从大门进入，发现园内处处藏着不动声色的匠心。先是瞅见一棵苍古的龙爪槐，枝条盘曲向上，仿佛一条螭龙将要游出墙外。分列门后檐下的两棵山茶树上，绽放着洁白温润的花朵。影壁墙下，五株盆栽铁树一字排开，秀出蓬勃雄伟之姿，数十盆幽兰则小鸟依人般挨在一旁，或妩媚，或秀挺，或飘逸，好似刚从画谱中出来，浑身透散着无可名状的神韵。转个弯往里走，出现一块竖立着的太湖石假山，上面镌刻着篆书“须弥”，寓意“生如芥子，心藏须弥”。

须弥山旁，干枯的凌霄藤蔓延了一片园墙。透过回字纹的漏窗朝里张望，斑驳光影中的园中之园里，回廊、亭台、楼阁、水榭、石桥、小船等一应俱全，形状各异、姿态万千的置石、叠山点缀其间。穿过拱形圆门，眼前好似广角镜头下的纵深空间，苍松、翠竹、寒梅、冬菊、石榴、杨柳、桂树、睡莲、菖蒲等植物遍布四周。除了菊花独领风骚、寒梅含苞待放，其他花卉都休眠了，但仍可想象春回大地时花红柳绿、莺歌燕舞的景象。

移步赏景，方寸之间乾坤无限，回廊的墙面，每隔几步就能欣赏到一幅镶嵌着的金石小品。亭台楼阁，随处可见对仗工整的楹联。松竹之间，有一对松鼠追逐嬉戏，忽隐忽现，像是轻盈舞蹈的精灵。一只灰鸽子从远处飞来，落在桥畔的李渔铜像上，乖巧地陪伴着这位端坐沉思的慈祥老人……点睛之处，莫过于艺术借景，兰荫山的精华部分被收纳入园，池里倒映着山顶聚利塔的倩影，几尾红鲤鱼穿梭而过，泛起微澜，增添了灵动之美。

临水楼阁门前，有一排包浆浑厚的石栏杆、石桌凳。我坐在一张石凳上，静静感受笠翁寄情于园林、戏曲、书画、美食、养生的精致生活。笠翁在芥子园先后生活了8年多，创作了中国第一部倡导休闲文化的专著《闲情偶寄》，白话小说《连城璧》《十二楼》，诗文杂著《笠翁一家言》等，并撰写《凰求凤》《慎鸾交》《巧团圆》《琵琶记·寻夫》等一系列剧本。他指导家庭戏班排演的昆曲，通过公演广为流传，其中经典曲目至今仍在昆剧、越剧、楚剧、花鼓戏、莆仙戏中频频演绎。

隔池凝望空荡荡的水榭歌台，浮想这里曾经笙歌达旦、灯火璀璨、高朋满座，但筵席终究还是寂然散去。回望身后楼阁上的匾额题写的“燕又堂”，分明已将“无可奈何花落去，似曾相识燕归来”的意境十分贴切地表达出来。

浮生碌碌，世事纷繁，李笠翁以大隐于市的态度，追求闲情逸趣，在小空间里营造出一种宛如在田园林泉中的大境界。我们穿行在繁华的城市，奔波在喧嚣的社会，快节奏的生活、快餐式的情感，恰恰缺乏这种优雅、恬谧、洒脱的心境。如有闲暇，去芥子园走走，让荒芜的内心重新感受传统生活的诗意之美。